娼妓手札

娼妓手札申恩庆在《娼》里头的风尘，才是真正吃过风，惹过尘的，犹如亲书的信笺，一封封透皮刻骨，百感交集。搅拌站那不是金基德镜下的坏痞子，借爱之名逼良为娼，抑或关在敌意与暗恋交错的笼中徘徊迷失；也没有想像中的浪漫快活，沉溺性事不知自律；更不是风光显赫的名号，脚踩男人骨血婀娜地盼顾，美色千古流传。娼就是娼，现实中的营生本就没什么妙趣可言，无非是端着供客人擦洗性器用的水盆进入隔间，关门，褪掉内裤躺下，心底里还暗暗忧虑后边等着的那几个不晓得要搞多久，只得希望现在趴在身上的能射得快一点。林权泽拍的《娼》尽管起源于舞台剧，却做足了写实功夫，那些银幕上的妓女一举一动统统散发平民气息，申恩庆扮的蔡恩英十七岁入行，此后二十几年来，韩国风云变幻，局势动荡，她依然操她的皮肉生涯，被迫更像自愿。好像没得选择。

那条一到午夜便被劣等脂粉味污浊的街和日本的吉原一样，每一处娼寮门前均站了几个姿色可观的浓妆女人，涂得粉面朱唇，堆出假惺惺的娇笑向你招手。这电影简直就是“北韩娼馆史”，全面细致地展示那里的卖淫行当麻木卑微的盛衰。由上世纪六十年代末讲起，蔡恩英十七岁被人从孤儿院骗进一家妓院，那里的隔间窄小，总是让相貌周正的几个先行在外头拉客，把男人诱进里屋便换平庸的几个去服侍，手脚不干净的还会偷嫖客的钱财；当时老鸨多为男性，因为怕手里的姑娘逃跑，常在门前蹲守，妓女们常常一道去洗澡，回来跟老板娘一起吃饭，过得清苦，但被剥削的不太重，穿很保守的长衬衫与过膝裙子都不搭介，只要风情够好，那一年，韩国总统朴正熙被暗杀，她们无动于衷。到了七零年代，不再是单纯地赚卖春钱，还兼带贩些酒水娱乐，依然黑着良心半蒙半骗，恩英想过得更好些，却不想背上更重的债务，那一年，性服务被大众唾弃、打击，新闻里播报一起父亲女儿的案件激起民愤，性成了不折不扣的罪过，她们还是夜夜站在门前，打扮更妖了些，大腿露得尤其肆意，好像不晓得自己是他人眼里的丧家犬。八十年代中期，娼馆仿佛轮回一番，又做回纯粹的性交易，恩英已爱过人，嫁过人，甚至自立过门户，眉修得愈来愈细，一张青红皂白的脸很漂亮也很恐怖，红灯区还是那一条窄巷，周边打着炽亮的灯火，设了橱窗，妓女在里头清一色的装束，更显得像商品，五社英雄电影里的吉原亦是如此场景，只是没了那份奢糜华丽，是纯粹为讨生活而做的行当，用不着那么花俏，那一年，性工作者开始受到尊重，部份民众开始认可她们的身份，她们无动于衷，还是这家转去那家，领客人进屋，褪掉内裤仰面躺下，并没有关心太多的尊严问题；九十年代初，竞争更激烈，很多女人在脸上画出血盆大口，穿款式类似的细吊带裙，欠更多的债，一辈子都还不完，却还在做这个，人们对其态度是暧昧含糊的，只有某些欲望无法遏制的日子里才会关心她们，那一年，大家都接受这些彪悍疯狂的女人，她们仍然无动于衷，为客人在身上抽动的时间过长而火冒三丈，每一秒都把阳具当作钞票塞进小腹下方的“投币口”，需要多一点，更多一点……娼妓手札这个叫蔡恩英的女人到最终还是在做妓，可惜她不是“金鸡”，可以自由来去；也够不上“花魁”的资格，锦衣华服受人膜拜。恩英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妓女，生命里全是风浪，也就显得不那么苦闷了，还有个男人总是寻遍各色娼馆找到她，跟她交流近况，为她找童年的家园。搅拌站她坐在他借来的摩托车后座上，三不五时被路警拦截，提醒他们没带安全帽的事体，这个时候，才是真正地在大太阳底下，像对不太守规矩的甜蜜情侣，有那么一点点平凡百姓的意思，所谓的世态炎凉只能勉强应付，疲倦地去反抗、渡过。毕竟，无数个蔡恩英正磕磕绊绊地过活，无论再怎么被褒贬，她们过她们的，只要还有力气干，就不愁接不到客，这行当自古就是这么挺过来的，现在是，以后也是。你甚至还来不及尝出里头的悲喜，它便“啧”地一声浮过去了。